第二百三十六章 诺萨尔决战（一）
一只手拽住了伊森纳斯的意识，带着他不断下沉，坠落，穿过了黑暗，蓝天，一片厚重的云，最后落在了一道城墙之上。
城墙外，一片同样厚重的雾气挡住了伊森纳斯的视野。
“剩下的士兵都在这了吗？”
伊森纳斯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人正居高临下的对林一群人说着什么。
“应该说，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在这里了。”
年轻人转过头，看了看城墙外的浓雾，叹道：“这次真的是决战了。”
人群中，有人说道：“吾王，此战固败，但是您万万不可身陨此处，只要您还活着，人类便不算断了根。”
年轻人微微一笑，说：“尚未开战，先堕了自己的士气，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啊，坎诺。”
“那可是四族联军，吾王。”这个名叫坎诺的人有些无奈的指出了当前事实。
“四族联军又如何，只要我能突破当前境界不就行了？”年轻人拍了拍坎诺的肩膀，向着城墙下走了过去。
“别想太多，先来吃晚饭吧，饿着肚子明天可没法打仗。”
这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从伊森纳斯身边走了过去，谁也没有问问突兀出现在这里的伊森纳斯。
（是幻象？还是记忆？）
满腹疑惑的伊森纳斯伸出手，感受着旁边墙壁传来的真实触感，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情报严重缺失的根本性问题。
（坎诺？这是光明之神的本名吧？）
伊森纳斯又思索了起来，如果那人真的是光明之神的话，那么这个对他发号施令的年轻人又是谁？难道是…
他跟上了这行人，从各个角度去观察那个明显和其他人拉开了一截差距的年轻人。
这人气度沉稳庄重的同时又不失轻逸柔和，不由自主地让人对他产生信服之感，伊森纳斯不禁想起了水源绝地中威尔勒尔的身影。
一行人下了城墙，来到了营地之中。
此时天色稍晚，士兵们早已聚在了晚饭边，却迟迟不见动作。
“都说了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不必等我。”年轻人也坐了下来，招呼着同行者一起用餐。
眼看着为首的年轻人动了勺子，底下的士兵才捞起了碗里的饭菜。
伊森纳斯离开了年轻人，走进了士兵之中。
（麦粥，莴苣，甜菜根。没有土豆和番茄吗？呃，这是什么肉？）
在伊森纳斯看来，眼前的这锅食物单调又没有味道，但是却给他提供了很多信息。
在三百年前，人类食谱上的主要菜肴就是锅里的这些东西，直到和西边精灵的关系缓和以后，峡湾那边新发现的食物才在人类世界普及开来，土豆和番茄才成了大部分人桌子上的主要菜种。
只是这一点发现，便让伊森纳斯大致敲定了现在所处的时间点。
随后，伊森纳斯又想起了坎诺嘴里所说的四族联军。
地点要素，时间要素，人物要素，这下便集齐了——起码三百年前，一座大雾弥漫的关卡，还有人类联军和四族联军。
伊森纳斯熟读史书，通过这些信息，他立马断定，当下即将发生的，必然是诺萨尔决战。这是威尔勒尔的成神之战，也是人族开始反攻四族，横扫世界的开端。
虽然史书上对这一战的记载语焉不详，三言两语便略过了重要的成神之战，但是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战时，人族的物资极度匮乏，甚至半数的士兵身都只能穿着布衣战斗。
然而这些士兵锅里的肉食却丰富的不可思议，哪怕放到不知繁荣祥和多少倍的四百年后，这些士兵的一餐也算得上奢侈。
就在伊森纳斯困惑之际，坐在前方的威尔勒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在嘴里的汤勺顿了顿，又放回了碗里。
威尔勒尔一停，周围人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吾王？饭里有人下毒吗？“
威尔勒尔摇摇头，端起了碗，说：“只是想起了一些事需要去确认一下，你们先吃。”
众人也不多想，只是凭借着对威尔勒尔的信任，又吃起了饭。
人类之中，聪明者不在少数，可称得上智慧者只有两人而已。
在看到了威尔勒尔的动作以后，一个女孩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放下了碗筷，追上了威尔勒尔。
威尔勒尔回头看了看女孩，说：“是墨提斯啊，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四百年后暂藏于工匠镇之中的智慧女神墨提斯。
“吃不下去。”墨提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手指不停的往咽喉伸去，很努力的发出一阵干呕，看起来想把刚刚喝的那口汤全都吐出来。
“别为难自己了，圣域体质的强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天没好好吃过饭，你那口汤一下肚就被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面对似乎猜出了些什么的墨提斯，威尔勒尔也不多劝，反倒是从碗里挑了一块肉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这一下惹的墨提斯又是一阵干呕。
威尔勒尔拍了拍墨提斯的背部，安慰道：“味道也没有很奇怪，尝起来像牛肉。”
墨提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现在在意的，难道应该是味道吗？”
“当然不，现在应当在意的是明天的决战，这可是我们最后一顿食物了。”
威尔勒尔的话让墨提斯当场呆住，叹了口气后，又紧紧跟在了威尔勒尔的身后。
两位智者的话语虽然不够明显，但是以伊森纳斯的智力，倒也猜出了七七八八，他强忍着自己心里同样翻滚而起的呕吐感，跟在了威尔勒尔身后。
威尔勒尔来到了后勤，对着领队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真是幸苦你们运送物资了。”
“不幸苦，不幸苦。”看着人类唯一救星的王上对她的慰问，女人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艾卡老爹呢？怎么今天让女子队来送的物资。”威尔勒尔看似随意的问题，却让女人，墨提斯，还有伊森纳斯揪住了心脏。
女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勉强笑着回答道：“老爹他们到定居点附近打猎了，他们想再找找食物。”
“是吗。”威尔勒尔若无其事的又从碗里捞起了一块肉，这一举动让女人脸上浮起了一丝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神色。
“让他们停手吧，定居点附近的猎物能打的早被打光了，再外出反而会加大定居点暴露的风险。”
威尔勒尔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端着碗，和墨提斯向着营地走了回去。
威尔勒尔不发一语，墨提斯却忍不住问道：“定居地里有不少老兵，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隐蔽对于定居地的重要性，这个女人没说实话。”
“嗯。”
“物资队里没有一个男人。”
“我当然注意到了。”
“而且这次运送来的肉类数量太多了！这根本不是我们后方的储备能达到的东西，翻三倍也不行。”
“确实比以往丰富很多。”
“所以，所以，我们现在吃的，是，是…”
“是人肉。“威尔勒尔从容的补上了墨提斯一直说不出口的词语，并且捞起了碗里最后一块肉。
听到威尔勒尔近乎冷漠的说出了墨提斯和伊森纳斯一直不愿直面的词语，哪怕以伊森纳斯的冷静，也忍不住有想要呕吐的冲动。
“为了生存，我们别无选择。”
伊森纳斯心情复杂地跟在了威尔勒尔身后，在营地里看着这些士兵吃下了这顿残忍又奢侈的晚饭。
难怪史书上对这段历史记载的模模糊糊，这样突破道德底线的惨烈史实，又有谁敢记载？
吃饱喝足后，威尔勒尔站了起来，看着一地的战士。
“看来大家吃的都很满足啊。”
底下顿时一片欢腾，哪怕是坎诺这些日后成神的人也不例外，决战前的一次饱餐，对于士气的鼓舞作用是肉眼可见的。
威尔勒尔同样笑了笑，又说道：“既然饱餐了，那明天大家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族人的骨血奉献啊。”
骨血奉献？
底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前面的这些将领却不是傻瓜，对于威尔勒尔如此明显的暗示，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反应过来了，可是等到他们想要追上威尔勒尔问个清楚的时候，威尔勒尔早已不见了踪影。
威尔勒尔避而不谈的态度，反倒是让这些将领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坎诺脸色难看，看向了墨提斯：“你早就知道，对吗？”
“没错，是我和威尔勒尔有意隐瞒的。”墨提斯想通其中的关节以后，反倒是痛快的承认了。“在道德和生存之间，我和威尔勒尔选择了生存。”
一众将领哑口无言。
“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作为人类中的二号智囊，墨提斯点透了情况后，开始了发号施令。
“坎诺，你来负责告诉我们的战士这则消息。记住，这则消息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使用不当，反而会挫伤我们的士气。”
坎诺心情复杂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以更复杂的心情面向了下面有说有笑的士兵。
墨提斯叹了口气，不忍再看接下来的画面，转身追上了威尔勒尔。
“你还是没有完全狠下心，威尔勒尔。”墨提斯指责道。“这件事如果由你亲自来造势，明天我们的战斗力还能再高两分。”
威尔勒尔笑了笑，说：“你不也交给坎诺去做了吗？”
墨提斯无语。
“我倒也没指望这个信息能发挥出多大作用，明天这一战的关键还是在我。我只是不忍心那些老人和残兵的牺牲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诺萨尔之下罢了。”
威尔勒尔艺高人胆大，就这样坐在了宽大的城墙边上和墨提斯闲聊了起来，丝毫不担心有可能到来的偷袭。
墨提斯虽然同样战力强大，但是谨慎的习性还是让她选择了坐在墙头后面。
“你还在想着突破圣域的事情？”
“嗯，这是唯一反败为胜的方法。”
“这个思路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威尔勒尔揉了揉墨提斯的头发，说：“只要还没死，一切就还有希望。”
“你又拿出这句话了。”
墨提斯轻叹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陪着威尔勒尔坐在了城墙上。
浓雾起又落，金轮落又升。
一只狼爪踏破了清晨稀薄的雾气，踩在了诺萨尔之下湿润的泥土上。
“来的真快啊，蒙尔多这个家伙一如既往的耐不住寂寞。”
威尔勒尔站起了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接过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坎诺递来的武器盔甲。
“我们的士气怎么样？”
“视死如归。”坎诺的语气闷闷的。
若是在往日，士兵们这样的士气坎诺只会觉得胜券在握，然而今天，坎诺却是真的觉着这是以死明志。
“好极了。”
威尔勒尔转过了身，看着这些红了眼的战士。
“咚咚！”
威尔勒尔也不说话，只是用剑鞘顿了顿城墙的地面。
士兵们却好像明白威尔勒尔的意思，沉默着拔出了自己的武器，这一晚，战士们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心中始终憋了一口气，此时根本无需威尔勒尔多说，自然而然地便有怒发冲冠之势。
威尔勒尔跃下城墙，站在了城门前，拔出了日后被称为神王佩剑的布加提。
“出发！”
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城外的兽人也不抢攻，蒙尔多甚至还放出了自身的气势，压住了兽人军队中蠢蠢欲动的风狼骑。
“早啊。”威尔勒尔冲蒙尔多打了个招呼。“就你先来了？”
蒙尔多哼道：“这里是战场！威尔勒尔，收起你的嬉皮笑脸。”
“总归是半个朋友嘛，问好是礼节。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类指责我阵前通敌。”
人类的士兵似乎对威尔勒尔的阵前玩笑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是伊森纳斯小声嘀咕了起来：“这真的是神王？怎么看起来有几分李奥的味道。”
“噢，看看，这是谁，扩海大帝，我就知道你不会落在这些兽人后面的。”威尔勒尔突然对空无一人的战场某处挥起了手。
被威尔勒尔叫破了行踪，精灵王也不再隐藏行踪，反手撤去了精灵军队身上的伪装。
“精灵族的种族天赋果然独一无二，连近在咫尺的蒙尔多都没察觉到你。”威尔勒尔鼓起了掌。
对于威尔勒尔的夸赞，精灵王却并不受用，他勒了勒身下的驼鹿，说：“不用挑拨离间，威尔勒尔，人类和我们四族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我们四族这次是铁了心的联合，才不会受你花言巧语的影响。”
“是吗。”对于精灵王的豪言状语，威尔勒尔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看向了远处。
远处，滚滚烟尘再次升起，盖掉了清晨稀薄的雾气，正是野蛮人和矮人联袂而来。
“看来都到齐了。”威尔勒尔对野蛮人酋长和矮人王点了点头。
“既然是决战，想必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那我也不拖沓了。兽人酋长，你的对手还是我，怎么样？”
“还有我！”野蛮人的酋长一起站了出来。
“当然，两个酋长自然是要联合在一起的。”威尔勒尔点点头，看向了矮人王。
墨提斯越众而出，说道：“矮人王，这次还是我来当你的对手。”
矮人王跳下了山羊，一对锤子在空中碰了碰：“再来多少次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不到最后，你最好不要说这话。”墨提斯不甘示弱，威尔勒尔对未来怀抱着无数希望的言论还回荡在昨日的夜空中，她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威尔勒尔看向了最后的精灵王，说：“那么，还是由莱拉利当你的对手，怎么样？法师对阵法师，这才比较公平。”
在威尔勒尔身后，一个光头骑着一匹矮脚马溜到了阵前。
莱拉利？永冻疆土莱拉利？
伊森纳斯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可思议的看着走向阵前的那个光头法师。
这长相，这神情，你真的不该叫欧莫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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