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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知己管家


  江炎眉心隐有抽.动,但那冰漠的目光却小心的没能显出异常来。

  所谓“祝寿的吉庆话”该是什么调子什么字句,即便江炎没跟着帛清进宫也依旧可以猜度出个一二!自家王爷这几日也不知道怎的了,要说那位皇后娘娘又不是只有今年才做生日,往日里岁岁年年的也都不见王爷对着皇后由心绪做些出格的事儿,偏生今年怎么就是没能忍住脾气呢?

  且这事儿也委实奇怪,若是帛清针对皇后是因了母妃夏嫔之故,却从不见他对于母妃表现出哪怕须臾热切的追悼,每逢母妃忌日他的心思总是着重在对过寿辰的皇后的恨意上,从不见在王府里为母妃设个什么简单的香案,更是极少见他拜一拜远去的母妃。如此,予其说他是对自己母妃太过依恋,倒不如说是对那澹台家的皇后看得从未顺过眼!

  这虽然很没有道理、很费解,但奇怪的是对于帛清这般的心境,江炎总觉得自己当是理解的!但若要他逐条梳理出究竟是哪里明白,他决计是一星半点儿缘由都给不出的!就是理解,没有道理的理解,一如帛清似乎与生俱来的对于澹台皇后的那股子深刻入骨、镶嵌及髓的恨一样的没道理!

  这或许就是前生注定的缘分,也难怪帛清与江炎自一见面起就觉得很是贴己的熟稔,就可以将一颗心毫无保留的捧送给彼此,丝毫都不担心对方有朝一日的背叛;即便真有那一日,也一定是为了对方好而不得不那般!这同样是帛清之所以敢毫不过问管家行事、即便一时觉得不解也总会放心的任由他去做的,一大不可动辄的原因!

  “又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王爷何苦这么自苦,也同样使皇上作难?”江炎微顿,持着一贯不见波澜却很恳切的调子。

  一听了“皇上”这两个字,帛清本就没有完全平息的心湖登地又是一个巨澜氤波。蓦然想起白日御书房里父皇对自己的那一通训斥,那忍无可忍终于不想再忍的冷面冷心,他就越发觉得自己过不得心里这一道坎儿!

  但帛清是不敢记恨父皇的,这么些年从小到大,父皇对他的好他丝丝缕缕都打心里记着,不会忘、也忘不了。况且这天底下本就无不是的父母,出于孝道他也是万不能去记恨帛睿的。如此,帛睿这当父亲的越是这样从中斡旋,便越是叫帛清更加记恨澹台皇后!他把满腔的愤恨和不满全部都加在了澹台皇后的头上,一时宣泄无门、积郁更深,委实无奈又自苦的很!

  “他若心里有个评断,又怎么会作难?”帛清一个恨声,转脸唤了侍女,“拿酒来!”意欲借酒消愁遣遣心绪。

  江炎本想拦他,又觉若是拦他兴许更会令他心里不好过,便克制了心中的念头,在侍女上了酒坛之后亲自为帛清满盏,即而与他举杯对饮:“他也有他的难处,至少皇上是护着王爷您的。”

  人一处在心绪的当口就委实不愿听事态的剖析、厉害的分析,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宣泄心绪的缺口。这个道理江炎也明白,并且一向做得极好,偏眼下不知怎的就拂逆了帛清的心意,反倒做起了劝说与和解的勾当!

  于是这话一入耳就见帛清十分的不爱听,眉峰一挑、薄唇牵出戏谑的微恼:“江炎,你究竟是本王的管家还是皇宫内院儿里的管家?今儿反倒这般向着宫里那位主儿说话!”语尽负气的一侧目,又满了一盏酒仰脖就饮下去。心底下翻涌起一通连一通的气,滔滔嚣嚣,又无端的打紧!

  江炎心尖一颤,不自觉的就转了念头想着怎么继续措辞。他一向被帛清视为知己,凡事总会以王爷为出发点思量解决之法、以荣锦王府的利益为先。眼下他自然不是向着皇上告诫帛清,他是不忍帛清继续这样为心念所绊、为无端心绪所自苦,况且帛睿对于帛清的意义十分不同,帛睿是皇上是父亲,父父子子之间的矛盾牵扯自然不能与旁的趋利避害同日而语!

  但眼前这位卓尔儒朗的皇子也总有着不羁落拓的一面,性子犯起来倒像个尚不曾长大的孩子,他也不能不管顾王爷的心境。暗暗一叹,江炎也是无奈:“我自然是心向王爷的。”旋即一顿,侧首将目光沉淀,“只是这么些年了,王爷应该放下……这件事情上,王爷,是孩子气了!”临了又一叹。

  若论道起来,这世上能轻而易举就劝住帛清的,只怕也只有这位默契的管家。江炎的话在帛清这里,大抵还是受用的。旁人无法敲开的心扉、自旁人哪里无法寻到的安然与信任,江炎总是显得轻而易举又顺理成章。况且帛清也并非一个不懂事儿又不听劝的懵懵幼童、荒蛮皇子。

  不知是因了话音的沉淀还是夜色的渐深,叫人心头陡升一种冷然之感,一些心念情念也跟着犹如抽丝剥茧。帛清顿顿,转着手边儿的酒盏将那心静了一静,复单手支额、做了个黯然吐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阵子总是心烦意乱,心绪一上来就压不住,总也由着那性子……”这一瞬他是真的生了懊悔,毕竟有这么层皇子的身份束缚着自己,一些事儿并不是想做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去做的。

  眼见帛清在这当口一点点牵回清明神绪,江炎略把心放了一放,抬手搭了搭帛清的肩膀,微向前探首、语气放低:“王爷是性情中人,只是这当口……王爷莫要忘了上面儿还有两位嫡出的兄长!”这是江炎心中最为忧怖的。身在皇家,自出生入世起这宿命格局就已经被镌写了好,那一份明争暗斗的权势谋划自然如影随形。即便楚皇心里是如何重视这位荣锦王,说白了也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那独一无二的太子大位方是日后立命安身之本呐!

  感知着肩膀自掌心传来的暖意,兄弟间这份亲昵的默契多少化解了帛清心中覆着的一些冰霜。他抬目颔首:“我有分寸。”如是沉淀。

  江炎那份心思帛清亦明白,他也一向都识得其中这份利害关系,但性子上来每每就由不得自己了!

  帛清最重与父皇之间这份难能可贵的父子亲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夺嫡争位成为太子的那份野心……怎么可以称作野心呢!这是身为皇子所该有的引以鞭策的动力源泉!

  即便父皇对他的重视他可以感受的深切,但这世上之事从来辗转难测、变幻无常。即便父皇对他的重视可以保持不变,即便父皇打心眼儿里认定他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很多时候即便是身为帝王也不能够事事都顺应了自己的心意!也得需要帛清争气不是?

  “这件事儿是我错了。”或许那一通闷闷心绪已经发泄的差不多,帛清此时重又回归到持着的一痕冷睿中,推开酒坛敛息一肃,“明日早朝之后,本王便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赔礼道歉。”语气里并无多少不甘,他如此言话时情态与心性都是认真的。

  江炎颔首:“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一切自有天道,对皇后娘娘王爷如此执着又是何苦呢!”并起一叹。

  “天道当真是公平的么?”帛清不知出乎怎样一种感情,心下一个隐痛,不由勾唇讪笑,“我从来都相信天道公正,但不公平。”这话说的奥义弥深,他一声轻叹之后摇了摇首,“因果不歇,但只要身在万丈红尘,自苦的就唯有众生!因因果果的,说白了还得是靠众生自己去做个归结罢!”

  这席话不重不轻,借了夜风的迂回被涣散的有些稀薄了,却生一种淡淡浅浅的惆怅味道,潜入耳廓不胜凄凉。

  江炎再一次与帛清起了莫名的共鸣之感,却眼睑一垂,只是开解:“既是众生都要走过的路,王爷这么累心也是徒然,倒不如水到渠成的顺着走,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帛清一笑,并未作何言语,起身径自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回去。

  江炎下意识望了一眼那负手于后、有些孤洁的背影,心下散了一怀波澜。默坐片刻,唤了个侍婢将小桌收整,理了把玄袍被天风吹撩凌乱的襟领,亦回了房间安歇。

  。

  帛睿将这一天的公务处理完后,已是极晚的样子了。他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君王,又拼着一副好身子,熬夜理政算来也如家常便饭一般。

  身边的内侍见皇上又拿起了未读完的古人先贤所著典册、丝毫没有熄灯就寝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轻轻劝说:“陛下,夜深了,您……”

  “不妨事。”帛睿没过心,顺口回了去。他时今已是将近不惑的年纪,但这个年纪的男人大抵都正值精力的旺盛期,即便连日的熬夜会对身体有所亏损,一时半会子也是看不出来的。

  内侍只好缄默,但又念着皇上白日的吩咐,辗转一阵后也不好不再开言提醒:“那陛下,今儿还去皇后娘娘那里么?”

  铮地一下,帛睿执卷的手指起了个僵硬,后抬指紧按了把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今晚上是叫人去告知了皇后,要在她宫里安寝的……还不是为了帛清的事儿!那小子他不肯去低头告罪,做父亲的在教导之余也总得为他圆这个场。毕竟帛清若是因了这事儿叫谁人拿着“孝道”说事,则委实够闹一阵子的心了!

  但现在又哪里不是在闹心了?

  念及此,帛睿就又免不得一阵头皮发紧的疼!没抬目的对那内侍点了点头,颇为不耐烦,却还是合了宗卷信手置在案头,命摆驾往了皇后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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