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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过往难吐口


  贴着清风朗月一路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帛清适把江炎看得更为真切了一些,见他原是在对着月华敛目细看手里擒着的玉环。

  这玉环通身象牙色,溶溶的质地对着夜月的映扯而宛若生波、脱似贮着一汪活着的水,自是成色上好、石材绝佳,又因了光影的逶迤流转而隐约可见其玉身上镌着的龙凤图腾,且中间镂空处以五彩丝绦穗子挽吉祥结长长的垂了下来。

  这玉环帛清认得,就是不日前江炎不慎掉在自己房中、后自己又顺水推舟还给他的那一枚。现下夜深人静见他这么擒在手里凑在眼前细看,神情极专注、目色也未为不肃穆,这般感觉俨然是在独自追思着一段什么样的、遥不可及又似乎就在那里触手便可以够到的往事,几点惆怅、几点奈何、几丝悲伤、几丝自嘲……终归是淀着心事、存着故事的!

  帛清心头一动,侧了侧身偏了目光,握拳抵唇微微咳嗽了两声。

  正专注赏看玉环的江炎兀一闻了人声,双肩明显打了个极快的颤,并着回过了神。他很快平复了猝不及防的一吓,从容且顺势的把手中的玉环收入袖口,方回身掉首,对帛清投了温温目光一笑:“王爷回来了。”心下不慌不乱,安然依旧。

  眼见江炎这个样子,帛清心底登地就贴着滑过去了一抹不适、还有些怅然。

  自打玉环这事儿被帛清知晓了后,他在心里便对江炎存了或多或少的那么一层薄纱。不能说是隔阂,但这薄纱遮在他们这原本知音识性、默契天成的二人之间,还是做做弄弄的叫帛清多少不适,时不时轻一揪心,无法再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是尊重江炎的,这玉环明显存了故事,既然管家有心隐瞒,帛清原本是不打算启口逼问他。但帛清心里搁不住事儿,特别是对他极重极珍视的人,他就更是搁不住事儿了!眼下又见江炎趁着无人而独自默看玉环,帛清心头登地就起了一脉冲动。这一刻他不愿再被心下里那些情态作弄,也不愿与江炎之间生了什么介怀,趁着头脑发热的这个空子,皱眉侧目:“这玉环,到底有什么故事?”启言直截了当,他单刀直入。

  怎么说都是已搁置了一段时间的旧事儿了!帛清这会子偏又提出来。江炎知道这是因他其实一直就没有不放在心上过,但自己却注定还是会令王爷失望:“不曾有什么故事。”江炎微定定心,须臾后敛眉一笑,顺势云淡风轻的将单手负后,又一颔首玩笑道,“这不是王爷赏给江炎的么,什么故事的话,这得问王爷啊!”语尽一阵笑出了声,听来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闹心、扰心的厚重感,似乎当真是帛清多心的当了真的样子。

  但帛清知道不是这样。他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既如此,那大管家你一个人大晚上、大半夜的,却在这小亭子里对着月光赏这玉件赏得好生仔细,又是为了什么?”自然无心戳江炎心里可能有着的痛处,帛清接口接的顺势而已,“又或者是对月睹物思什么人?”心下里起了念头,权且猜度着,也就这么言出来了。

  “啧。”江炎勾唇,唇角那丝儿挂着的笑意愈盛,“我这不是对月思人,正思念王爷了么!”心境没有因为帛清的突然问询而起什么大变化,只在一瞬有了一些微小的波澜,但被江炎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听来有意偏离话题,就口吐露的戏谑愈浓。

  帛清心里头有些泛酸,看定江炎,口头即而跟着起了佯装讥诮的话:“管家跟本王的关系可真好,这才短短多半日的光景不见,就到了心觉想念、非对月睹物而不得排遣的地步了?”眉心一挑,近于了执念的追根究底儿。

  “那是!”江炎极快的接了口去,亦是挑眉直愣愣又含笑带浮的转转接了句,“自打王爷一早进宫,江炎这一天可都跟着捏着把汗悬着颗心,就怕王爷像上次一样,请罪没请成的,倒又添了一身的伤血淋淋的晕回来!”

  “……”帛清一时哑然,被江炎搬出的这么一出给作弄的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面着帛清这副先呆后木再无奈的怅然神色,江炎朗声大笑,边笑着摇首,转身重往石几前走几步,掀袍子落座了去。方才那话,他原是在开玩笑的,所指的就是当初帛清去凤仪宫给澹台皇后请罪、结果反又惹毛了自己的父皇最终受了板子血淋淋回来的那遭……这一出出的江炎可是都记着呢,也算是拿住了帛清的短,每在打起嘴仗的时候就多了个戏谑的小由头。

  而江炎有着好兴致打趣,帛清的心境难得同他没默契的并不在戏谑上面。江炎任何一句顺势如斯的调侃,在帛清看来全部都是对先前关乎“玉环”这个话题有心有意的转移。

  待江炎坐定身子抬目有意无意的瞧了眼帛清的时候,心头跟着堵了一堵,面上将收未收的笑一点点变得僵硬、后又一点点后知后觉的慢慢消失。他眉心却皱起来。

  他见帛清没动身子,依旧只身立在方才的地方丝缕都没有离开。而那一张刀裁斧琢的精致的俊面却蒙了些微的黯然,又不知道是不是夜光昏惑的缘故而有茕色浮动。显然帛清并没有因了江炎的打趣而心境释然,他凝目与江炎些微存疑的目光直视在一起,启口沉沉,极无奈而中伤:“五年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本王!”即便表面上再怎样谦和知意的义重、即便素日里滴滴点点的灵犀在心,终究还是没有到了敢将心事全盘端出、全无顾虑的地步,那么那自以为的灵犀一点、默契在心,又是否全部都只是自以为呢?帛清忽地觉得自己有些嘲讽、有些悲凉,甫勾唇挂了丝自嘲轻笑,“很多时候本王都在想,是不是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远比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要重要的多!”

  有风盈袖,撩拨的疏袍硕硕跟着吹鼓起来,人便显得被这曳曳飞扬的衣袂牵着、引着,着实单薄了。

  帛清最后那句吐口委实应景,但也是他于这一个无意识中言出的真心话。

  他委实是有这层心念的,且每一闲暇便大抵都会想,却没有一次想得明白过。

  因这气场的相投、以及那份脾气的相合,帛清把江炎引入了荣锦王府,自那后交付于管家江炎无比的信赖,以及给予他对府内诸事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帛清太倚靠江炎,太依赖他,无论是心中关乎寂寞的慰藉、还是外界履行起来需要一再小心的关乎荣锦王府的对外私事,帛清基本都会同江炎商榷,后逐一安排下去。久而久之,他对江炎已形成一种依赖了!

  这萧条世间里的任何一个人死了,包括楚皇帛睿,帛清兴许都可以极快的调整好凌乱的一怀散思、难过伤心一阵子以后,也就渐渐变得淡了。而若江炎死了,帛清会出家,因为那是注定一生一世都会深深沉沦、自拔不出,即使身边还有极珍视敬重的父皇陪着伴着,帛清也注定不能平复失了管家的痛楚,那伤深入骨髓、根深蒂固。

  这么多说来其实也就一句话,只要有江炎在、只要江炎还在,那这世上任何坎坷艰辛、风凄雨疾都打不倒帛清;而但有一日江炎不在了,帛清则也就跟着抽离了气血、透体了魂魄,就此虽生却犹死,整个荣锦王府也就会在潜移默化间跟着就成为了江炎的陪葬!

  江炎与帛睿都是帛清放在心里极重的人,但很奇怪的,若要他择一个谁轻谁重的选择,似乎还是江炎最重要。

  不过二者是不同的感情,这感情其实不冲突,也因了本质的差异性而跟着有了不同的自处。譬如,帛清可以为江炎去死;却可以为父皇活着……

  死多简单,而活着才难。但因为有江炎,若江炎不再了,帛清会活的近乎苟延残喘,所以他宁愿死,也委实是就解脱了!

  江炎被帛清那话撩拨的心里发涩,双目也跟着有些发涩,皱眉抬目:“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跟着起身走到帛清身边,“王爷心里江炎有多重要,在江炎心里便比那样的重要更多一层的重要!”口吻是肃穆的,字字句句认真的似乎能刻进骨子里、掺在血液里。

  血液……

  兀地一下,帛清脑海深处腾地就浮出了这么个词。似乎身体里某处的共鸣被撞开了,这一瞬剧烈的心悸感作弄的帛清一阵阵的喘不过气来!莫名其妙。

  江炎垂目一叹,再启口时已是展颜:“有些事情不是江炎刻意瞒着王爷不说,只是还没有到那个可以说出来、顺利说出来的时机。”他颔首,对帛清并肩一步做了个礼,旋而起身抬手覆住了帛清的一段小臂,定神极正色,“王爷现下,就不要再问了好不好?”又极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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