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龙纹玉璧

　　去通川的一路上，唐一笑一行人遭遇到了十几次劫道，大多都是宁愿劫道也不愿去乞讨的，甚至不愿去祈求县里、州里收留的，除了一些指望靠抢劫杀人来发家致富的被唐一笑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打发他们去了各个州府的唐门，也不知道到时候各地唐门生意的管事的见了这么些拿着纯木袖箭的人会作何感想。
　　“劫道在大唐律里可是重罪，他们宁愿犯法也不愿去让州府收留救济，这是何道理？”
　　章仇兼琼作为大唐对大唐律应该可以说是最熟悉的人，也是一直按大唐律审案定罪的人，虽然他已经听见了不少次这种理由，可还是觉得有些荒谬——他是个律法至上的人，不是不懂变通，但也还是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心理。
　　方行之也在想，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是会选择劫道还是选择乞讨呢？
　　劫道的话，犯法不说，而且伤害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这他是一定不能干的。可若是乞讨……方行之望了望天，一想到自己要端着碗去乞讨的样子，忽然就用力甩了甩头，赶紧把这么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不能劫道，也不想乞讨，可如果缘缘和小远还在家里等着他买米下锅，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方行之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一面欣慰自己好歹功夫不错，不至于饿着妻儿，一面也觉得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得真不容易，一场洪水就能让他们走投无路。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去领救济粮或者是乞讨，而不是去劫道？”
　　唐一笑如此反问章仇兼琼。
　　章仇兼琼仔细地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但是还是不该触犯律法？”
　　没等章仇兼琼表态，唐一笑就说道，“章仇兄以为他们也像你一样读过圣贤书、熟知大唐律吗？这个地方的人大多未经开化，世代种地，只有极少数世族可以读书，剩下的要么就是替这些世族种地，要么就是自己种地，要么就是出去当兵了，这些人里面，几万个人里面才能出一个靠读书走出去的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章仇兼琼身形一震，缓缓勒马，没再说话。
　　“这里的土匪和别处的土匪不一样。若是别处的土匪叫我撞上，势必要把那些头头脑脑都杀得干净，可这里不一样，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全民为匪，如果要是按大唐律规定的打架斗殴都要被抓进去判罪，估计整个通州都是牢狱。
　　这里的民风一向如此，劫道和比斗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拳头硬的说了算，谁赢谁就是英雄，谁厉害就跟谁，别说大唐律，就算是把乱世才用的重典用在这地方，也掀不起一点水花。所以，这地方不是咱们一个人两个人能改变的，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改变的，我能做的也只有按他们的规矩来支配他们，而不是告诉他们，你们这种风气是错的，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唐一笑这番话，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对这地方的了解，而是为了让章仇兼琼做准备。
　　“通州一直都有小剑南之称，我瞧章仇兄你将来必和剑南有缘分，希望你能带给这方百姓一个新的开始吧。”
　　……
　　又是黄昏之时，唐一笑一行人方才将将入城，马也乏了，人也倦了，可几人却来不及去歇息，因为唐一笑要赶去见消息堂的人，她要知道，云焕现在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有话想要问他。
　　“人在通衢客栈，半块玉佩。”
　　消息堂的字条真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真是谁养的兵像谁，孟冬明明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可唐一笑竟然会觉得他人就在她眼前一样。
　　远在洛阳正努力工作，争取早一点把自己从如山如海的信封之中解救出来，好快点去见牡丹的孟冬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然后……他就真的被埋在了信封之海里。
　　与其再选别的地方，还不如就顺势住进通衢客栈里了，于是，人困马乏的众人便住进了云焕住着的通衢客栈里。原本唐一笑还叼着馒头，想想个折偶遇一下云焕，看看是不是能跟他聊上两句，结果没想到，正赶上云焕从楼上下来，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唐一笑没有再避开云焕的视线，而是稍稍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出乎意料地闻到了不算薄的甜腥味儿。
　　“你受伤了，还中毒了……【反生香】？还是【不如归去】？”
　　客栈里面除了他们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客人了，伙计也在一边的柜台里头，知道对方一定认出了自己，唐一笑自然也不再掩饰。
　　云焕没有停下他下楼的脚步，“【反生香】还是【不如归去】又有什么两样？都是要命的毒。听说你是用毒的高手，能解这毒吗？”
　　“传闻你已经是宗师高手，在通州，就算你中了毒，也没有你杀不了的人吧，尤其是，你也不像是个惜命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唐一笑从来不想打无准备之仗，虽然经常遇到突发状况，不过一般情况下，她还是会把该做的准备做到最好的。
　　当然包括情报。
　　通州没有宗师级别的高手，更何况是通川这个小县城，就算云焕中了毒，可也绝对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怎么会要她来解毒？而且，谁有本事能让他受伤中毒？
　　云焕走下来，顺手从旁边拿了坛酒，一掌拍开泥封，抬手就浇到了自己的伤口上。
　　“我需要解药，你要是有，我可以用东西和你换。房产、现银、古玩还是情报，都可以换，都给你也可以，我只要这毒的解药。”
　　被酒一激，云焕伤口处的血腥气彻底混着酒气弥漫开来，连一直对气味儿不敏感的方行之也发现了这血腥味儿的不同来。
　　不仅腥，而且甜得有点发腻。
　　“你就不怕我趁你病要你命吗？你现在可是中了毒，机会难得。”
　　唐一笑的性格里头，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无趣，然后那百分之一都是恶劣，时不时地还要冒出头来，周围所有跟她关系不错的人都深受其害。
　　云焕咳了两声，喘了口气道，“你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自然要一码归一码。一颗解药换我的全部身家，你没有道理不做我的生意，至于抓我归案，我不认为你真的把大理寺少卿这么屁大点的官儿放在眼里过。”
　　唐一笑忍笑，“喂，我旁边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理寺少卿，你这么说，不怕我跟他朋友没得做吗？”
　　再看章仇兼琼的脸色，已是变得老黑，表情跟庙里头的怒目金刚很像，简直像是孪生兄弟一样。
　　方行之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可还是颇为不羁地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别总把生意挂在嘴边嘛，不如坐下来喝碗酒，大家聊聊人生，谈谈理想。我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应该不错，咱们几个拉上月亮凑个局子怎么样？”
　　唐清苦依旧放空自己，保持沉默。
　　原本云焕和章仇兼琼之间有点要拔剑决斗的气氛瞬间被方行之的几句话搅合得稀烂，不知道的绝对得以为这一桌坐着的全都是关系好得不行的朋友呢。
　　“【反生香】的毒可不好解，要么舍弃功力中和毒性保命，要么砍条胳膊逼毒保命，要是想两全其美的话，除非……”
　　“除非什么？”
　　唐一笑在关键时刻卖了个关子，云焕则是成功发现了唐一笑卖的关子并买了回来。
　　“除非你能连着灌一个月的绿豆汤。”
　　“灌？”
　　唐一笑指了指那边地上放着的一个酒桶，“每天喝三桶，总得用'灌'的吧。”
　　云焕的脸也有点臭，当然，章仇兼琼的脸色突然多云转晴了，也许这两个人就是天生相克，不然哪里有人会第一次见面就茬架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唐清苦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夏溪碧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唐清苦看了唐一笑一眼，唐一笑莫名地有点心虚。
　　“必须灌一个月？”
　　唐一笑点头，“必须灌一个月。你应该也发现了，【反生香】这毒很奇怪，一旦开始逼毒，只要一次清理不干净，余毒只会更烈。你的伤在肩上，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腐蚀筋络了。你之前逼毒逼得太着急，【反生香】已经反复了五次以上，现在毒性侵蚀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灌一个月已经是最低估计了。”
　　“就算我每天喝十桶也不行吗？”
　　“咳咳咳……”几人都差点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每天三桶还不嫌多，竟然还要每天灌十桶，他要杀的人得跟他多大仇啊这是，宁肯喝一百升绿豆汤，也要缩短时间把对方砍死，真是难以想象。
　　“云兄你这是想换个死法么？”
　　云焕看了唐一笑一眼，漠然道，“我姓任。”
　　“这么说，当年任家真的是被你杀的那些人给占了的？”
　　一旦提起和案子相关的事，章仇兼琼永远要比唐一笑要来得积极，这才是一个大理寺少卿的正确打开方式。
　　云焕用坛子里的酒净了手，然后从怀里摸出了半块纯白色的玉佩来，众人都知道，这应该就是之前的那个小盒子里头原本放着的东西，也就是消息堂传来的纸条上写着的“半块玉佩”。
　　但是接下来，云焕又从怀里摸出了另外的半块玉佩来，两手一对，这两个半块玉佩就对在了一处。
　　“现在清楚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才回来报仇？以你的修为，他们应该早就打不过你了才是。”
　　云焕一笑，“我天生资质一般，不是什么练武的材料，不过我书读得很好。当年我家里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外头和奶娘在一起，在我父亲提前安排下，我从壁州逃了出去，东躲西藏地来了通川。
　　这块玉佩，原本就是我家的家传之物，那些人的身份很神秘，好像是为了躲避仇家才入赘到了我家，结果却看上了我家的这块玉佩，这才慢慢地把我的家人全部杀死，他们才好占了我家，抢了我家的传家宝，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在我父亲去世前，我家里已经有不少人都相继过世了，我父亲自然有所察觉。于是，我父亲设计，骗出了半块玉佩，系上了线，挂在牙上，让我吞了下去，我这才能把这半块玉佩带出去。”
　　云焕的笑愈发地苦涩，眼睛里的那一抹杀机也愈发地明显，如果眼神也能够杀人的话，想必云焕面前的东西早就该碎了个一干二净了。
　　“……所以你就和别人做了交易，他帮你提升实力，让你报仇，你要帮他做事？”
　　章仇兼琼对案情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话说得也算是一针见血。
　　“我只要报仇，别的旁的统统都不顾，他却只要我替他办事，我们两个又怎能不是一拍即合？”
　　“所以你就敢唆使潘顺偷盗考题？”
　　章仇兼琼的义正辞严却换来云焕的一声嗤笑，“人我都杀了，你说，我还会怕盗什么考题吗？若不是那皇帝老儿胆小怕死，又不肯退位，这么点事也不会动用你们大理寺吧。”
　　云焕显然对很多事都知之甚详，章仇兼琼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能再叛逆几分的话，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在骂李隆基的不争气了。
　　“如果你只是为报仇的话，为什么还要拿回这半块玉佩？”
　　唐一笑冷不丁地发问道。
　　“哈哈哈哈……”云焕大笑不已，“你们仔细看看，这玉佩上头有什么？”
　　几人这才定睛细看，却见到当玉佩合上的时候，竟然好像浮现出一条金色纹路的飞龙一样，整块玉佩瞬间从“破烂一件儿”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了起来。
　　“这是……”
　　这下，连见识过几箩筐好宝贝的唐一笑也叫不出名字来了，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对面那条似是金线勾勒、栩栩如生的龙纹玉佩。
　　“不觉得眼熟吗？”
　　唐一笑和方行之没什么反应，没人注意唐清苦的神情变化，只有章仇兼琼突然压低声音惊呼道，“崇玄署顶楼的龙纹玉璧！”
　　外地人不清楚，但在长安待久了人一定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传说崇玄署顶楼有一面龙纹玉璧，但在心脏的位置却缺了一块，说是有一天天降神雷，将其劈碎，碎片散落人间。
　　而且，据说这面龙纹玉璧里似乎藏着很大的秘密，朝廷更是许以种种诱人条件，当时不少人都想找到这东西，就算吃不上肉，可没准儿还有机会能喝口汤呢，可惜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崇玄署都废了又立，可这块缺失的玉佩却还是没有找到。
　　没想到，这么神秘的玉佩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章仇兼琼的大脑也不免有些当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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