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一对三
所有的反对者全部从唐门的铺子里离开，他们空出的位置由唐一笑亲自把关选人上任，干净利落至极，像极了刽子手的手起刀落。当然，唐一笑还顺手给童祜升了个职，让他同时照看三家铺子，正所谓能者多劳，何况现在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唐一笑可不想等自己回长安之后，再听说大江南北的唐门到处起火，那可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剩下的半月时间里，唐一笑和唐清苦又一起去了来时路过的渠州、蓬州和巴州，最后去了一早就定下的集州城。
“没想到，集州城还有这样的好去处，坐在二楼喝着清茶，还能吹着江风，倒也惬意。”
虽然时近初冬，但这几日集州的天气却有些回暖闷热，唐一笑只能又把包裹里的扇子拿出来，时不时地扇扇风。
“你来了，唐兄却留在客栈了，不然我也走了算了。”
方行之唉声叹气，端着茶杯老半天，香气都散尽了，这茶也没喝到肚子里头去。
“戏已经开场了，总要唱完再走吧。”
章仇兼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唐一笑，视线在她脖子上的那道极长极粗的伤疤上停留了一会儿，自斟自饮地喝了口茶，也像唐一笑一样转头看着江面了。
方行之看了看桌子上一直没有人来用的空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坐在这里等下去。
三个人在集州茶馆里从日出等到日落，每一天都是如此，直到第四天，他们终于等来了他们要等的人。
云焕就像与几人相熟的老友一样，长腿一迈，坐在了长凳的另一边，也就是唐一笑的身边，拿起了那只空茶杯，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尝了一口之后稍作回味便称赞道，“早就听说唐门的茶从两京始风靡天下，有‘清梦一出便无茶’之称，往日忙忙碌碌，也是直到今日方有这品茶的心情，方才真正尝到这清梦的妙处来。”
“我出了茶，章仇出了点心，方兄出钱包了这地方，只有你不仅迟到还两手空空，这可说不过去！”
云焕无奈，摊摊手道，“我此时身无长物，也只有这把【任平生】没舍得扔下，不如抵给你做茶钱吧。”说罢，云焕将腰上的那把软剑解了下来，众人也是此时方才知道，原来这剑的名字叫【任平生】。
“诶！”唐一笑却是伸手一推，“这茶是我出的，你要是用剑抵了，倒成了你的人情了，不算不算，换一个别的。”
云焕只能苦笑，“除了剑，我就只剩下这个人了，不然我在你这茶楼打工抵债可好？”
唐一笑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章仇兼琼却截口道，“先来后到，我这里还有你要还的债。”
方行之不想去看，但也不能离开，只好低头盯着茶杯杯面上的涟漪，希望原本就度日如年的时间能再过得慢些才好。
“好……”云焕这个“好”字刚说了一个音，结果就被唐一笑突然打断，“稍等稍等，我这么多天也不是白过的，不是要‘死得其所’的吗？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选了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也算对得起你了，不过你欠了我这么多人情，下辈子可要还给我。”
云焕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好。
……
集州和巴州的交界处，也是难江和巴水的交汇处，远目是近乎无尽的梯田，背后是奔流不息的江水，身侧不远处是有名的千里巴山，山脉绵长，虽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可山上依旧是一片绿意，极像是一条绿色巨龙的身躯，横亘在梯田、云雾与江河之间，此间美景，也当得起“死得其所”四个字了。
两个一流高手、一个绝顶高手和一个宗师高手之间的对战，虽不是千军万马的震天声势，但也算是五十里内人畜无影了，没有人还敢继续留在这里，涉及到宗师高手的时候，就算是武者也会绝了观战的心思。
不单单是怕被误伤，更是怕交战双方一个不爽，就无端做了一缕冤魂，提前被黑白无常勾去了地府。比起黑咕隆咚的地府，尘世的花花世界才是令人向往的对象。
唐一笑倒拔出鸦九剑，迅速在这片天地间织出了无比密集的剑气大网，极快的身形似是DNA的螺旋链条，无踪又有踪地出现在了无数个地方，又像是一条天地巨蟒，将云焕吞入腹中，又摇摆身形，企图立刻将云焕绞碎。
章仇兼琼则是一把抽出腰间的环首刀，一招【单刀会】直从蛇口而入，分明是一把极普通的制式长刀，放在章仇兼琼手里却威力大增，而原本横刀的劣势也被方行之紧随其后的三尖两刃枪的刺劈所弥补，硬是在一瞬间将云焕压制在了蛇腹这块方寸之地。
然而宗师终究还是宗师。云焕一抖手中软剑【任平生】，内力灌入瞬间，剑身立刻“嗡”地一声绷直，然后直直刺向已经一刀搂过来的章仇兼琼，却在【任平生】接触到环首刀刀身的一瞬，百炼钢做绕指柔，“哗楞”一下地缠住了环首刀刀身，内力猛地一催，手腕极有规律地一抖，这把大唐最普通的环首刀就要四分五裂，正在此时，方行之及时救场，三尖两刃枪堪堪咬上云焕的脖颈，逼得他不得不围魏救赵。
云焕本不想避开方行之这一枪，可森寒刀口几乎已然贴在了脖颈处，与此同时，剑气所化盘蛇终于活了过来。唐一笑一记【太玄剑】，成就了这条巨蟒的一个翻身，身子拧成了一块儿，逼得云焕不得不在避开方行之这一枪的同时，回身接下唐一笑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电光石火间，却已是凶险至极，云焕在回身接下唐一笑这一招【雷落嵩山】之后，下一秒便是直追唐一笑，杀气纵横却用出了【一蓑烟雨】这样肆意潇洒至极的招式，深藏阵法玄机的剑气大蛇险些被这一剑从蛇腹内拦腰斩断，唐一笑连忙【太清剑】连出，【聚气散】像不要钱一样地吞下去，才堪堪维持住了蛇身，没有让云焕脱困而出。
云焕刚要乘胜追击，从一处破开蛇身，却突闻脑后有风雷之声，未回身先回手，手中软剑似蛟龙出海一般，一挡、一刺，一气呵成，章仇兼琼那本就已经脆弱的刀身如何还能接得下这一剑，环首刀登时就化作了几道白光，又被剑气巨蟒绞了个粉碎。
若不是方行之及时出手，只怕云焕这去势未尽的一剑就能要了章仇兼琼的命去。
失去了兵刃的章仇兼琼迅速退出了战圈，而方行之孤身一人是万万不能和云焕周旋的，于是，原本在外游荡的唐一笑迅速奔入蛇腹补位。没有了唐一笑剑气维持的巨蟒上一秒还威风凛凛，下一秒就奔溃开来，犹如幻梦一场。
云焕手中的软剑似柔还刚，一招一式都好似出神入化，要不是这一战拖到了今天，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只怕这时唐一笑早就不战而败，伤口崩裂，血尽而亡了。
唐一笑一到现场，就感受到了云焕那愈发澎湃的气场，犹如层层叠叠的海浪，奔流不息，撞在一处之时，内力迸溅，几乎化作有形，令她不得不挥剑轮转抵挡。
如果沾上，可就不是擦伤一类的伤痕，不仅仅是破相而已，就算唐一笑再不在乎自己那张脸，也得小心为上，不然一旦碰到，就将是洞穿头颅的致命伤，连脑浆都会从颅骨间流出，夹杂着伤口处的血丝。
也许是这样的死状太过难看，唐一笑的战意格外高昂，动作却小心谨慎了起来，一把鸦九剑舞得滴水不漏，而且不退反进，为方行之创造可以配合夹击的机会。
三尖两刃枪也被称为是三尖两刃刀、三尖刀、二郎刀，虽有刀、枪之称，但实则起源于大剑，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属奇门兵刃，定要有相应的功法才能将三尖刀的威力发挥出来。在此之前，唐一笑只见过方行之大战普通一流高手时的场面，却不曾想，当三尖刀遇到软剑、当他遇到宗师高手的时候，竟能发挥出如此奇效。
三尖刀的刀身过长、过厚，又分作三尖两刃，因此即便是云焕的软剑也无法轻易缠住，反倒容易被方行之一枪刺个血窟窿，所以云焕也只能灌注内力于剑身，软剑化硬剑，比之之前的神出鬼没、招式奇诡不知要好上多少，只是一个一流高手与一个绝顶高手想要擒住一个宗师高手，绝不仅仅是消过兵刃之利就可以办到的。
原本合三人之力已十分勉强，现在章仇兼琼被缴了兵刃，只有唐一笑和方行之两个人还在慌忙招架，时不时地偷一个进攻，尽管处境狼狈，可这一战还是从白天持续到了黑夜，直到满天星斗之时，依旧没有分出胜负来，只是唐一笑和方行之身上的【聚气散】已经所剩无几了。
两个人能做到现在这种地步，其中自然要有【聚气散】的功劳，可眼下【聚气散】已经快要不够，云焕也只是露出了些许疲态，这不得不让二人深感无力，而没了兵刃、根本连战场边都插不进去的章仇兼琼则是双拳紧握，在这将近初冬的天气里依然看得大汗淋漓。
事实上，云焕似乎一直都没有过什么太像样的攻击，虽然交战极其激烈，三人都是险象环生，可到现在为止，也只有那几乎破开蛇腹的【一蓑烟雨】算是一个宗师高手用处的剑招，其余的都像是在漫不经心地喂招一样。
云焕和严挺之那种准宗师高手不同，他可是实打实的宗师高手，虽然因为职业的关系，一直都没什么名气，但实力却是毫不掺水，并未用出全力，也并未大下杀手，也已经将两人逼到这个地步。云焕简直就像是游戏里为了推动剧情发展、主角无论如何也必须落败的boss一样，让人望而无力。
突然，变故横生！
云焕本是继续中规中矩地一招，却突然身形不稳，手里的【任平生】也脱手而出，直直地插进了地里，除了剑镡和一点剑柄之外，几乎全部都没入地里，成为一株奇葩。
云焕捂着胸口，眉心紧皱，一瞬间，整张脸都变成了紫茄色，也幸亏几人都有夜能视物的本事，因此才将云焕的面色瞧了个清楚，不然还要疑惑云焕怎么会突然如此。
“呵……”云焕捂着胸口，表情愈发痛苦，可却还是笑出了声，“我倒是忘了，你还是个用毒的高手。”
夜半无人，几人又都是不低的高手，早将云焕这话听了个清楚，方行之和章仇兼琼看向了唐一笑。
唐一笑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云焕低低喘息了一声，显然在压抑着极致的痛苦，不想在人前示弱，“你是、什么时候……下……毒？”
“在茶楼。”
“怎、怎么……”
“我下在了你的【任平生】上。”
——我出了茶，章仇出了点心，方兄出钱包了这地方，只有你不仅迟到还两手空空，这可说不过去……这一幕突然在云焕的脑海中回放，带给他异常的痛苦。
云焕一声苦笑，“我原本是打算死在你手上的，你却对我下毒……”
唐一笑看了一眼云焕，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很佩服你，竟然直到现在才毒发。你知道吗，这种毒叫【三更尽】，发作的条件十分苛刻，就是在一个人的内力还剩下三成的时候，我没想到的是，你的内力竟然会这么磅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行之已经离开了战圈，紧紧地握着自己的三尖两刃枪，站在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看着夜色的黑，还是在看着星空的亮。
“上头的命令是，活捉。”
说话的人是章仇兼琼，算作是解释和回应了刚才云焕所说的话。
“那真是……要对不起你……们了，我任、任云焕不可能……被你们抓住……”云焕嘴角扯出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何种含义，想来或许是对唐一笑和章仇兼琼的讽刺，因为下一秒，他就突然拼尽全力，跌入了暗涌流深的江水中。
星光将江水照得粼粼发亮，可江水却依然深不见底，只是不知道人心到底是否也如这滚滚江水一样的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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