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莫贺达干

　　在整片大唐以北的大漠里，只有一个人才会被人称作“大漠狂刀”而没有丝毫的歧义。
　　“崤爷，您怎么会突然来我这里？咱们可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姜明月面对突如其来的白崤，手下出招更狠，像是比唐一笑和李白还想要速战速决，神色之间，却是非常之忌惮。
　　白崤没搭理她，“呛啷”一声，刀已出鞘，直接将姜明月手中极细的长鞭给削了脑袋，立时变得光秃秃的，好像一条被一刀砍成两截的蚯蚓，分外滑稽。
　　“白崤你不要欺人太甚！”
　　姜明月完全想象不到，自己身为准宗师，竟然连白崤的随手一刀都接不住，这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而回应她的，是唐一笑燃着火焰的一剑。
　　随着唐一笑极狠辣的一剑刺出，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唐一笑的骨子里面倔强至极，从不在打斗之时轻易示弱，这口血已是忍了太久，被这样强烈的内力波动带动，方才吐了出来。
　　这一口血咳出之后，唐一笑手中的剑也开始不稳了起来，极沉的鸦九剑在她的手里摇摇欲坠，姜明月的身影在她眼前也好像一分为三，变得极为模糊，哪怕是内腑热辣的疼痛刺激，都不能让她的视线变得清明起来。
　　剑还在手，就还能继续战斗。
　　说实话，不是唐一笑不肯搭理白崤，而是在唐一笑的目光所及的地方，已经看不到白崤的身影了，她只知道她的敌人失去了武器，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偏偏这样生死边缘的时候，才突显出唐一笑的不同来。
　　唐一笑的每一场能称之为战斗的战斗都是极艰难的，可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行走在生死边缘，她从来都不曾失去过斗志，哪怕在很多人眼里，唐一笑的举动实在难看，像是在不停地挣扎，可正是因为这样的挣扎，才让本来已经命定的结果出现了一丝生机。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步步都是坎，每继续走一步都要拿命去搏，如果还不打起精神挣扎几下的话，那才真是十死无生了。人这辈子，只要活着，就都还有的赚，可要是死了，那就真是赔了个底朝天，毛都不剩了。”这是当唐清苦问她的时候，唐一笑的回答。
　　李白手里的扫帚原本庞大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木杆了，可中了毒的他十成功力能够用出的不到三成，而且此时，他手臂上的伤口早就已经血流如注，把他身上的长衫都染红了一片，血腥味逸散在这片空间里，可在场四人中，四个人人人都是闻惯了这味道的人，不说杀人如麻，可死在他们手底下的人也绝对都数不过来了。说来也十分有趣，这里面手上人头最少的人不是在大漠里待了近二十年的姜明月，而是一直浪迹江湖的李白。
　　如果把【武动大唐】里面的人都算上的话，那杀人最多的就一定是唐一笑了。
　　不管是唐门大师姐的这个称号，还是身负鸦九剑这样的异宝，亦或是常常揣着到处走的唐门巨鼎，甚至是无数珍奇的药材，都让一众江湖人趋之若鹜，恨不得把唐一笑杀死个千八百遍，然后在武侯那里守尸守个一年半载，可最终的结果是，他们里面不少人都让唐一笑给轮了不下十级。
　　论杀人的技巧，还是杀人是的漠然与心狠，他们是绝对比不过唐一笑的，当然，这是在她和李白说话之前的时候。
　　唐一笑和她清秀的外表完全不同，她不是个会心慈手软的人，准确地讲，唐一笑真的是杀人不眨眼。所以直到现在，唐一笑都对自己的外表有着很深的误解——她一直以为那些看见她就跑的人是因为她长得凶神恶煞，但事实却是因为她的恶名远扬，以及……声名狼藉。
　　最开始唐一笑杀的都是来抢她东西或者是来找她寻仇的人，但是架不住来找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没办法，唐一笑只能杀了个血流成河，而只要走到这一步的人，一般情况下，就算是不去主动找人杀，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名声了。
　　因为唐一笑拼了命也要杀掉姜明月，所以白崤一皱眉，手中龙形刀梅开二度，龙吟声不绝于耳，众人眼前仿佛看见一只土黄色龙爪探出，尖利的龙爪一勾一攥，便只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姜明月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右臂，尚且来不及去怨恨白崤，见形势不妙，立刻便想要夺路狂奔，却没想到在一个最不应该被阻拦的地方遭到了最为致命的阻拦。
　　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是一根几近破碎的木杆穿胸而过，因为内力稀薄的原因，并未形成大面积的内力摧毁，可下一秒，姜明月便只觉又是一痛，很快便听见了自己的头撞在了地面上的声音。
　　唐一笑最后的搏命一剑，没有给姜明月留下任何生机，弥补了李白最后一剑的遗憾。
　　随着这一剑喷涌而出的，是唐一笑体内最后的一点内力，也是原本为了保护之前受损经脉的残余内力，而现在，在失去了这些内力之后，唐一笑的四肢百骸都传来了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痛，加上猛烈抽空内力之后的虚弱，让唐一笑也跟着倒了下来。
　　失去了目标，李白踉跄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唐一笑，想要俯下身把她抱起来，可最后却连自己也直接摔在了地上，“砰”地一下就一头栽倒在地，倒地不起了。
　　【梧桐秋眠】这样大的剂量，原是连宗师高手都逃脱不了，能轻易地让他们昏睡七天七夜，而且一旦中招，立时便见效，而现在李白和唐一笑能够支撑到现在才倒下，就已经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比起之前服下的解毒丹，强大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更是他们能够创造奇迹的主要原因。
　　在唐一笑和李白都昏迷不醒的时候，白崤的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师父，那群商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是把人留在这儿还是带上人走。”
　　这个管白崤叫师父的人说着极为生硬的汉话，问话也十分直接，虽然态度并未有太多嚣张的意思在，但这样生硬的语气也难免会叫人感到不舒服，起码对于绝大多数的大唐人来说是这样的，但白崤显然不以为意。
　　“先带上人走。”
　　“是。”
　　说话的人全无废话，答话的人也干净利落，这个管白崤叫师父的人一挥手，身后突然多出了许多随从模样的人，抄起李白和唐一笑之后，立刻跳窗离开了这里。
　　“莫贺达干，走快些，那些人已经距离我们不远了。”
　　“知道了师父。”
　　原来这个管白崤叫师父的人名叫莫贺达干，也怪不得他的汉话这样生硬，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并非是汉人。
　　当然，如果唐一笑还醒着的话，听见这个名字，她恐怕能想起很多事情来，毕竟莫贺达干这个名字在唐朝也算得上是名噪一时了。
　　很多人没有听过莫贺达干这个名字，但如果对突厥稍有一点了解的人就一定会听过吐火仙可汗这个人。事实上，就在两年之前，莫贺达干杀死了突厥突骑施部落的前可汗苏禄，而与此同时，都摩度则是拥立了苏禄可汗的儿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也就是突厥突骑施部落新的可汗，因此，不得势的莫贺达干被驱逐，从突骑施部落离开。
　　突厥是有名的十姓部落联盟国，属于东突厥的突骑施部落则是为黄姓和黑姓所分割，原突骑施部落可汗苏禄可汗是黑姓，现任的吐火仙可汗自然也是黑姓，但莫贺达干却是黄姓的那一支，因此，随着莫贺达干的政变失败，突骑施部落中黄姓突然没落，被黑姓那一支所压制。
　　不过，莫贺达干可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一见在突骑施本部找不到转机，于是便突然向大唐求助。他求助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北庭都护盖嘉运。两年前，当莫贺达干逃出突骑施部落的时候，都摩度、吐火仙两人都在碎叶城，而黑姓可汗尔微特勒在怛罗斯城，两股势力联兵拒唐，并不服从唐朝的统治。于是，就在去年的八月十五，北庭都护盖嘉运攻克碎叶城，在贺逻岭擒获吐火仙，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与拔汗那军攻入怛罗斯城，擒获尔微特勒，两兵合围，入曳建城，并取交河公主，突骑施散发之民数万，给与了拔汗那王，一时间，唐军威震西陲。
　　也正因此，才促使了突厥回纥部落骨力裴罗的野心——骨力裴罗发现，只要让唐朝得知登利心怀不轨，意图反唐，那么唐朝必会发兵，围剿登利所率部落，这样一来，他回纥就有机会成为这片草原与大漠的王者。因此，骨力裴罗故意挑拨登利可汗与判阙特勒的关系，使他们双方争斗不休，这样一来，非但让这双方同时消减实力，更是让唐朝也看到了能够渔翁得利的机会，这样一来，他们回纥才能够有机可乘。
　　不得不说，骨力裴罗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而唐朝也确实在按照骨力裴罗的计划行事，只不过这是一招阳谋，因为就算唐朝知道这是骨力裴罗的计谋，见到明白好处的唐朝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在李白身上荷包里的那张协议便是证据。
　　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当呼嘢木和凌舞阳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李白已经不见踪影，地上只有一片又一片的血迹，他们两个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李白对于回纥来说，重要得令人难以想象。
　　与此同时，永王帐中，更是一番鸡飞狗跳的场面。
　　“白幼美！你怎么敢私自将李白失踪的消息告诉回纥那边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这有损我大唐国威吗！？”
　　永王李璘气急败坏地在地上团团乱转，恨不得把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踢飞，可又怕惊动旁边的突厥人，因此只好压低声音咆哮着，就是眼神像刀子一样，狠狠地瞪着白幼美，恨不得能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比起虚无的面子，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协议更重要吗？”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出使突厥这件事必须要跟唐一笑交代，而且也算是能够在唐朝的官场上跻身的一个机会的话，白幼美早就拂袖而去了。对于他来说，永王李璘这样不知所谓的人，根本就不会是他的朋友，更不会是他服从的对象。
　　“你！”李璘气结，突然一甩袖子，指着白幼美低声骂道，“真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大国尊严！懂不懂什么叫做大国使臣！？咱们是天朝上国，出使番邦小国竟然把使臣和协定都给弄丢了，说出去简直笑翻所有人啊！这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李璘简直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可面对白幼美这个油泼不进，水渗不进的石头块子，真是觉得想拿头撞墙。当初打动李白的，是他的礼贤下士和为天下计，所以李白为永王争取到了这个出使突厥的机会，可拿到了这个机会的永王李璘却已经变了。
　　换句话说，他膨胀了，也更加害怕了。
　　他现在的状态可谓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了一件事，更怕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永王李璘有一个很大、很遥远的梦想——他想要成为像太宗那样的皇帝，把太子李亨和寿王李瑁都干掉，最后登上大宝，走上人生巅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用了各种“自然”的招数，偶遇李白，跟李白谈心，还送给李白何止千金之宝，就连他院子里的那棵极名贵的异香合欢树也是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托人找到的。
　　李璘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无非就是想要结识李白，然后凭借李白的才智和力量，从而实现他远大目标的第一步。不得不说，李璘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否则以李白对太子李亨的好感来说，他现在一定会和李亨走得很近，而不是他永王李璘。
　　太子李亨虽然心机很重，城府极深，而且演技很好，但能成为皇帝的人无一不是这样的货色，只要他能够在登上帝位之后勤于政事，安顿好天下百姓的衣食住行，不要横征暴敛，也不要过于炫耀武功，这就已经可以了。所以，李亨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会是一个标准模式的皇帝，也就是说，他已经达到了李白这些人对皇帝要求的及格线。
　　可偏偏，李白还是选了李璘，这也是让唐一笑极不明白的。以她对李白的了解，李白并不是会被金钱打动的人，永王李璘就像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一样，怎么可能会进入到李白的视线中呢？
　　其实不仅唐一笑百思不得其解，就连永王李璘本人也对自己感到很不自信。正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可能是李白一时兴致来了的选择，所以他才更怕自己让李白失望，让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
　　但是白幼美对他的冷漠真的可以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在他看破了李璘的真面目之后，就更是对他好感度骤降，态度也变成了西伯利亚寒流一般的严寒。
　　“主使是你，你不想担责任，却想要独揽功劳，我大漠之中，可没有一个是你这样的孬种。”
　　“白幼美！！！”
　　李璘暴怒了。白幼美一共只说了这么几个短句，可每句话都像是用刀刺他最痛的地方一样，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他是孬种，说他比不上太子和寿王，可现在，白幼美那不屑的态度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白幼美冷淡地看了李璘一眼，然后……就溜溜达达地撩开门帘，潇潇洒洒地走出去了，只留下了李璘在他身后想喊又不敢喊的咆哮。
　　……
　　“还是没有李白的消息吗？”
　　李隆基眉头紧锁，紧皱的眉间出现了一个极深的“川”字，这几日，他真的是连“芙蓉观”都不去了，每日在这里心焦地等着消息，可左等右等也没听见一个好消息。
　　“陛下莫忧，臣等已经探听到了谪仙大人的消息，有人曾亲眼目睹唐门剑首曾和谪仙大人一同出现在了达兰札达加德的一片绿洲里面，虽然后来又突然消失不见，不过到现在也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因此臣等推断，谪仙大人应该并没有遇害。并且，那人还说，昆泉客栈的掌柜曾在客栈中下过【梧桐秋眠】之毒，因此谪仙大人极有可能正在一处安全之地休息。”
　　把昏迷不醒说成是“休息”，这位专门给李隆基汇报情报的人也算是不容易了，语言运用十分之巧妙，估计搁在后世，也能是个不错的MC。
　　李隆基微松了口气，然后吩咐道，“记住，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必要时，可以悄悄派人接应。”然后想起一事，又微微探了身子问道，“对了，唐门有何动作？”
　　“回禀陛下，洛阳唐门似乎有些许动作，他们好像派人守住了几条从突厥回到大唐的路线，不过具体哪条路线才是更重要的，属下无能，现在还没能探查得到。”
　　李隆基皱了皱眉，面上划过一丝阴鸷之色，“【乳香】在皇宫里面的消息到底放没放出去？”
　　这人看了一眼李隆基的脸色，然后小心点头道，“回禀陛下，【乳香】的消息臣等早已放出去了，但至今那边也没有任何回应。”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半晌李隆基才开口问道，“你说，她在我这宫里面是真的没有安插人手吗？没有回应，是因为没有人手所以才没有得到消息，还是得到了消息却不想跟朕低头？”
　　下方这人没敢接话。
　　李隆基眼神阴郁，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记住，暗部的人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可是要比旁人的都要灵敏才是。”
　　这人心中一凛，“微臣知晓，微臣告退。”
　　如果暗部所探听的消息再没有什么进展的话，李隆基怕是就要对暗部动手了。毕竟也是跟了这么久的主子，他深深地明白，自己这个主子若是真想动手，绝对没有不忍心这一说，一定是手起刀落的利落。
　　他的心肠太狠，是帝王专属的无情。
　　这人刚刚退下，李隆基就迈步去了书房的密室，而他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宠信的、也是对他最为忠心的高力士。
　　“莫贺达干有什么动作？”
　　“陛下，莫贺达干的部下基本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有他的几个亲随还跟着他，不足为惧也。”
　　“哼，区区蛮夷还想算计朕，真是不自量力。”
　　“陛下英明。”
　　今年三月，盖嘉运带吐火仙到长安献捷，而李隆基赦免了吐火仙，并封他为左金吾大将军，以阿史那昕为西突厥的十姓可汗，莫贺达干为突骑施可汗。莫贺达干本以为唐朝会封他为十姓可汗，羡慕阿史那昕的权势，又不服阿史那昕，所以起兵叛乱，不过这一切都像是在李隆基的掌握之中一样。
　　莫贺达干想利用唐朝为他复仇，充当他一统突骑施部落的免费劳动力，却不曾想，李隆基早有准备，先是盖嘉运干净利落的大捷，然后又是四两拨千斤的册封，便让莫贺达干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并且让突骑施部落的黄、黑两姓的矛盾更盛，不愧是帝王心术。
　　而此时，高力士口中的莫贺达干和他的几个亲随正在绿洲边缘的一间“关门大吉”的酒馆里，和大漠狂刀白崤、以及让皇帝“牵肠挂肚”的李白、还有完全不咬钩的唐一笑聚在一起。
　　虽然唐一笑和李白依旧没有醒来。
　　“师父，宗师和准宗师的差距就这么大吗？那姜明月也是准宗师高手，怎么竟然连您的一刀也接不住？”
　　“那姜明月年纪轻轻就成了准宗师，距离真正成为宗师也是一步之遥，但她错就错在沉迷药物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能够在一个方面取得极高的成就已经很难，更何况还要兼顾其他。你既然和我有师徒之名，那你就要记住，只有心无旁骛的人，才能登上武学巅峰，心有杂念就注定成不了天下闻名的高手。”
　　莫贺达干心下剧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白崤的话令他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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