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蝼蚁逆天
听了这话，便是为唐一笑执伞之人的手也不由得轻轻一抖，哪怕他如今一心只有仇恨，也不仅感到何其的不可置信。
“你身为禅宗弟子，竟然练那等邪恶蛊术！北禅宗的人，莫不尽是如此！？”
李林甫被这般指着鼻子质问，可他却也不恼，仍旧是那副天潢贵胄，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是不是这般，自有我宗门来评判，而你，韩林，堂堂南禅宗的高徒，如今便落得为旁人执伞的地步了？”
“你！”韩林被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周身气息极不稳定，身后的罗睺双剑几乎要被激得顷刻出窍，只是忽然一道平和清正的气息内力传来，又将这番躁动按捺下去。
“男人要沉得住气，血海深仇，并非寥寥几句能够激起，也并非寥寥几句能够平复。剑，只有在心里，才是杀人的利器，藏不住剑，剑就该生锈了。”
唐清苦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禅意环绕在众人的耳边，可听了这话的人非但没有生出心境平和之感，反而杀机内敛，变得更加可怖。
在这场上，有血海深仇的人，确实并非只有韩林一人。
皇帝面前的酒杯似乎荡起了一丝涟漪，但只此一瞬，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说起来，杨公子和我北禅宗似乎也有一段渊源，不然，我也很难查得到杨公子的身份。”
李林甫忽然缓缓起身，在几股逼人的气势中却是泰然自若，宛如闲庭信步自席间走出，抬手解开了自己的官袍，露出了里面一身湛蓝色的丝绸长袍。
“开皇四年正月初五日，皇太子杨昭生于大兴宫，寻封河南王，17岁改封晋王，21岁立为皇太子，为大宗师，翌年，宫廷巨变，师门有逆，殁于某黄河谷底……是年，便是我祖师玄奘，也还仍在襁褓之中。但便是在同年，也就是大业二年，禅宗三祖僧璨亦是圆寂，传衣钵于弟子道信，是为禅宗四祖，不过四祖自身修为甚高，却御下不足，又因功法本就门槛甚高，加之楼观道的岐晖横空出世，禅宗暂避其锋芒，又待玄奘祖师修为大成后，我北禅宗方才在这天下间又大放光彩。”
李林甫理了理自己的湛蓝色丝绸长袍，又伸手抚了抚长袍上的精致刺绣，好像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那样悠闲。
李林甫的声音似是有一种魔力，娓娓道来，吸引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
这段往事，当年知道的人也不过寥寥，而如今，更是凤毛麟角，非二即一。
“僧璨……”唐清苦默默地念了一边这个名字，随即嘴角泛出了一抹森冷的笑容，出现在这样一张俊朗无双的脸上，却别有一种锋利的气质，但其中藏着的阵阵杀机，却有叫人不寒而栗。
“我父和僧璨本是至交，所以才让我拜他为师。我父不曾负他，他可对得起我父？我在黄河谷底枯坐百年，几近疯癫，便是想不通，他只为那薄薄的一本册子便背弃他的至交好友，也堪诵佛？也堪为人！？”
唐清苦似是被人戳中了全身上下最痛不过的地方，怒火渐渐染红了他的双眼，若不是他的功法神异，脑海中总是维持一丝清明，只怕这杀父之仇，丧国之辱，坠崖断腿之恨，便足以让他立刻发狂。
拿得起，需要的不过是力气。
可放下，需要的却是莫大的勇气。
更何况，仇恨向来都并非只是寥寥数语能够化解，若是仇恨能够划分到理智的范畴，这世上哪里还有这许多倾四海，倒五湖的仇恨。
复仇，和父母的馈赠一样，是这世上唯二不需要回馈和报酬的东西。
而仇恨，和爱情一样，是这世上最容易让最冷静的人发狂的情绪。
“佛……”李林甫默念一句，随后唇角也勾出了一抹笑意，只是不知这其中究竟夹杂着多少讥讽的意味。
“原来这世上，当真还有人信这佛。”
“是啊，这世上，怎还会有人信这佛！？”
李林甫身为北禅宗弟子，这话似是可堪称是大逆不道，可身为曾经的禅宗弟子的唐清苦却甚有共鸣，二人口中，皆是讥讽意味甚浓。
“不错，不错，看来今日就算我死在了这里，日后也会有更多的我站出来，我便可以借他们的手，完成我未能完成的愿望。至于那些愚昧的人，那些脆弱的蝼蚁，就让他们继续被这些‘你佛’、‘我佛’都蒙在鼓里好了，蝼蚁乌合，除了挣扎之外，就再没有任何能够入眼的东西了。”
李林甫说的话依旧是云里雾里一般，可听懂的人便是听懂了，听不懂的人便是难以听懂了。
而唐一笑自然是懂的。
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她也有些话想说，有些话想问。
生死一线间的论辩，才是字字珠玑的真话。
“你说你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清除所谓的毒瘤，还天下一个海清河晏，万民大同。可在你心里，万民，便是和蝼蚁一样，需要借助其力量造势之时，便用这‘你佛’、‘我佛’鼓吹一番，不需要的时候，生或是死和你却又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李相不认为，蝼蚁中，也有可以逆天的可能吗？”
“蝼蚁？逆天？哈哈哈哈……”李林甫的笑容中出现了许多疯狂的神色，“蝼蚁终归只是蝼蚁，天永远都是天，蝼蚁想要逆天，那可真是春秋大梦！”
“可你想要做的，又岂非是蝼蚁逆天？”
“是啊……蝼蚁逆天……呵呵……”
李林甫渐渐止住了笑声，神色意外透出些许的凄凉，可随即，他的眼中却又燃起一丝火焰。
“可这条路，总要有人先走，想要逆天，就需要太多的尸体来铺路，就算是蝼蚁，在万万年后，站在无数只蝼蚁的尸体上，也能登上这条通天之路，站在天的面前，磨牙吮血，将那天，拉扯到地上，成为无数蝼蚁尸体上盖满的尘埃，这其中，岂非也有我一份功德？”
“你就不怕，遗臭万年？你就不怕，在史官笔下，你将成为后世人人唾骂的佞臣小人？”
“呵……”李林甫不屑地冷笑一声，“我曾对你说过，我日后，要么万古流芳，要么，遗臭万年，不过是愚蠢之人的几根破烂笔杆罢了，他难道还能来地下找我李林甫的麻烦不成？恐怕到时候，我已经和十地阎罗喝酒吃肉去了，他可别在我面前，两股抖如筛糠，露了怯！”
唐一笑沉默片刻，此时，忽然一道飞鹰形状的焰火划破了长天，双翅齐展，好像在天际翱翔。
尽管不是在夜空，可在这样的一个特殊时刻，这样的一道焰火当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唐一笑收回视线，看着李林甫。
“你败了。”
李林甫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然后忽而又是一笑。
“何谓成，何谓败？高屋建瓴，我本就立于不败之地。”
……
时年，南圣童孙思邈与其首徒连休、南禅宗百丈怀海、唐门杀手堂、暗堂高手对玄奘及哈奴曼形成合围之势，忽有苗疆蛊术高手杀出，并有毒人，不可胜数，却为我方众高手所破，烈火沙燃其满天火焰，其后有弩箭无数，横空越江，气势滔天，尸横遍野，终，玄奘身死，掩护哈奴曼重伤遁走。
大明宫一役，慈恩与沙黄婆皆为唐清苦、李白、司马承祯，韩林、戚逍遥、施言志及皇室众高手所围，加之门主临场所传鬼藏困杀阵，将二人困杀，活捉李林甫，下狱，后失踪，时人传言其为皇帝所杀。
此役后，北禅宗式微，道门与南禅宗共分武林，唐门在天下声名大噪，人尽皆知。
司马承祯率其门下少数弟子，封山隐退，道门皆尊南圣童为道门隐圣，奉李白为道门盟主。
朝堂上，空缺之相位再次引起各方争斗，其中以和南禅宗、道门关系紧密之世家者争斗最甚，且分别与太子、寿王二者建立利益同盟，一时间，朝堂以相位之争为表，二王之争为里，争斗空前激烈。
皇帝沉迷长生，任由二王相互争斗，间或出面制衡一二。
经太史局卜算，皇帝大兴土木，将三清殿自角落移至原大偏殿所在，并下旨工部，加盖含元殿至十三层，一至十二层皆为十二月，最高层为复原后的龙纹玉璧，并命高手雕有一龙，殿高且无顶，寓意龙翱于天。
在门主苦心谋算多年后，天下大势终于发生了改变，而唐门也自这一“变”中，夺得气运。
——《唐门秘录》
……
天下大势，风云变幻，却也不能改变，堂堂的风云人物，天下闻名的唐侯，此时正在国子监，循规蹈矩地做着国子监丞，并标新立异地传授着她理解中的律学。
“……有一年冬天，张三、李四和王二麻子三个人到山上采药，正在山上的洞穴里时，不料却遇到一场地震，地基崩溃，洞口堵塞，他们无法离开。而经过他们计算后发现，从官府派人来救助他们一共大概需要十天的时间，但是他们三人所携带的干粮只够生存三天。于是，张三提出，三人抓阄决定输赢，二位赢者杀死输者以其肉维持生命。李四和王二麻子表示同意，十天后，张三由于抓阄失败而被杀，李四和王二麻子以其肉维持了生命。”
李白忙里偷闲，抽出一点时间来国子监看某人，刚绕过孔子像，便听到了唐一笑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而听见了唐一笑说的话，他却是也陷入了想象和思考。
律法所衡量的，似乎不仅仅只是善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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